东山

卿本著者翻译事件我是从纷纷出现的豆瓣表态得知的，类似“诉诸公权力就是不对”这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后来一些朋友讨论，意见不同但为了不伤和气地中止，也会以“总之反对诉诸公权”结尾。首先因为出版业也不是私事，这个短语出现在这儿我就感觉略怪，不是那种你睡我老婆我告你反党的典型举报；其次我想起2019年的耽美出版入刑事件，也是双方分别“诉诸公权力”，细节和本次事件略有相似之处，核心问题之一是：最终搞出大新闻的那一方如果不“诉诸公权力”，还有什么可行的救济途径可以选择？

2019年的深海先生（部分报道中化名唐心）非法经营、非法出版耽美作品入狱事件，举报她的人是另一个耽美作者烨风迟。当时唐心受到较多的同情，有记者一直追踪采访她和她的家人，如《 卷入女儿耽美举报案的武大教授》（谷雨， https://think.sina.cn/doc-ihvhiewr7576868.d.html ）。这篇报道虽然是从唐心父亲视角还原的，但不清楚他们是忠于事实、春秋笔法还是不以为耻，把唐家的行为从头到尾讲得也很清楚。我辱骂腐女圈二十年，但看完之后，对这件事里烨风迟选择举报、求助于恶法，也觉得谴责的话无法出口。

总结谷雨报道中事件的前因如下（也可以去看原文）：

唐心和烨风迟都是耽美作者，唐怀疑烨抄袭自己作品，从私下而公开地质疑，逐渐发展到两人及各自拥趸之间的多次骂战，互骂过程中双方发现线下生活圈重叠并互相威胁人肉，唐心及其父亲唐世君利用后者任教于武大的优势，先一步开盒武大研究生烨风迟，并由唐世君直接通过自己的同院同事、烨的研究生导师多次向烨风迟“打招呼”要求她停止，期间据唐世君后来叙述，烨风迟曾向武大投诉他性骚扰来试图反制，但根据谷雨报道，调查很快结束，唐教授的打招呼行为也未停止，最后一次只是因为女儿怀疑烨风迟某条谈论《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微博是针对自己，他就又听从女儿建议出手“警告”了烨，这一次之后烨风迟在网上沉默了（线下则去报了案），不久唐心被拘留、逮捕。

双方前后脚“诉诸公权力”，烨风迟的举报行为粗暴、明显、且牵连到更宏大的出版自由、更“新潮”的亚文化接纳话题，和同期其他案件形成呼应，是更容易“出片”的新闻素材。但平心而论，是唐心一家“诉诸公权力”在先，且因为他们调用公权力更加方便，所以执行形式轻巧、自然、隐秘而优雅， 在日常生活中是琐碎而百倍地常见，不是一个有潜力的新闻话题，但我觉得稍有强国社会经验的人都很熟悉，我也不觉得谈论这个没有价值。但凡烨风迟选择停止在报案之前的任何一个节点，这件事情就会以她被网上纠纷的对象利用父亲所掌控的权力欺负而告终。选择举报性骚扰看似无稽，但高校的治理框架里并没有一个能支持她反抗这种“打招呼”的选项，如果不诉诸恶法（当然，尊敬权力、维护政府的内地腐女圈也不认为这是恶法），剩下的有效选项可能只有转为水浒故事，提刀把仇人全家砍了？

（其实还有一些基于民俗的圈内习惯做法，比如吵骂激烈之际多次出现一方声称被另一方网暴而抑郁发作甚至自杀，让对方背上人命！之前另一起争斗中一方粉圈在被指责网暴致人自杀之后，为了甩脱这个道德负担，甚至做出过线下去网传事发地的医院挨床查问是否接诊轻生患者的事，最后也不了了之，这种指控出现得过于频繁，最后甚至变成一种圈内约定俗成的退出机制）

我始终觉得这件事缺少足够的讨论。耽美圈是小粉红一大原产地，内部对公权力的谄媚程度令人恶心，指望他们自我总结不可能；圈外又视之为低级琐事（唐心烨风迟的抄袭情节似乎是围绕着让人以人鱼的形态性交，可以想见主流文化对这种话题的态度）且也确实不了解，宁愿舍之而谈论出版自由、法治建设。但实际上多年来耽美圈子的内部生态和当次事件的报道都让我想起真实的文革过程， 初期之所以不断升级，很大原因是冤冤相报，造反派搞干部，干部清算造反派，军队搞行政，行政搞军队，报复和反扑不断扩大化，区别可能只是文革时有上位者专门踩点刻意挑动，现在没有那时干得露骨；也不存在官方叙事中纯洁无辜的被群氓在大奸唆使下迫害的知识分子和老干部，受到杀伤最大的始终是平民。但最后因为掌握行政权和话语权的人来写历史，就对自己有相当程度的美化。也不是对任何一方有任何的评判或者要求，但我觉得新闻工作者们，反正谈法治也谈不出个啥，与其装得辛苦，不如趁禁制较松，来做一下这方面的田野（但做出来又是什么女性书写、自我赋权、能动主体之类，对照一下捞鱼事件里的各位被告，就知道跟现阶段我国耽美圈的现实可以说基本没有关系）。